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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南力作”專欄
長期身處和平年代,極易使人在樂享生活、爭名逐利、心浮氣躁、得過且過的狀態(tài)中慵懶倦怠,放松警惕,消弭斗志,忘卻初心,淡漠使命,弱化擔當。作為負責任的網絡媒體,極有必要重復吶喊“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金一南,國防大學戰(zhàn)略研究所所長,少將軍銜,博士生導師。是一位勤勉自強、才華橫溢、著作等身、影響深遠的軍中俊杰、愛國學者。其作品以說理透徹、恢宏大氣、振聾發(fā)聵而著稱,獨具提神醒腦、救贖靈魂、正心正念之功效。
為不忘初心、牢記使命,為警示當代、鼓舞民志,更為啟迪后世、昭告未來,經請示將軍同意,本網編委會決定于2020年3月12日開啟“一南力作”專欄。愿借將軍力作,爆燃民族精神之火,積極踐行“導引群心、朝向太陽”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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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勝
文/金一南
第十四章 讓暴風雨來得更加猛烈——寫給自己
幸福是財富,苦難亦是。比它們更珍貴的,則是領悟。我們這代人生活得如此認真,盡管屬于我們的春天滿地泥濘。

帶著憤怒、不解與傷痛走向社會
我開始看書。
感謝我們這個從不乏書籍的大家庭,有過去父母存的,有后來姐姐們借來的,也有同學朋友之間相互傳看的。我不再像以前憑興趣看《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葉爾紹夫兄弟》《悲慘世界》《九三年》《第三帝國興亡》《歐洲爭奪戰(zhàn)》等書籍,而是開始尋找能夠回答腦中問題的書。
《毛澤東選集》1-4卷,我認認真真看完。
《魯迅全集》1-16卷,我認認真真看完。
克勞塞維茨《戰(zhàn)爭論》1-3卷,我認認真真看完。
一邊看一邊想,一邊想一邊寫,寫日記,寫讀書筆記。
就是這三套書,使頭腦中的很多問題逐漸開朗。這些書里沒有神的啟示,卻充滿了人的智慧。給我以勇氣,給我以信心,給我以動力。
隨著精神日益充實,人也開始日益自信。毛澤東崇尚“自信人生二百年,會當水擊三千里”那種豪情,魯迅崇尚“敢于單身鏖戰(zhàn)的武人,敢于撫哭叛徒的吊客”那種硬骨,克勞塞維茨崇尚“不為小事所動,其感情活動好像巨大物體的運動,雖然緩慢,卻不可抗拒”那種氣質,不但使我激動不已,更像強勁的清風滋潤著我的肺腑。一艘失去風帆的小船,就這樣被安裝上馬力強勁的發(fā)動機,沖向大海的熱情與欲望越來越難以按捺。
我開始汗流浹背地“練塊兒”,按照毛澤東的說法就是“野蠻其體魄”。俯臥撐、啞鈴操、拉力器,天天鍛煉不止。汗順著胳膊往下流,通過小手指滴下來,在水泥地上滴成一攤。后來,進工廠我能掄起十八磅大錘打二百多下,參軍后雙杠能從第一練習做到第八練習,單杠能從第一練習做到第七練習,鞍馬能從第一練習跳到第三練習,由此當上了連隊軍體教員,都得益于在北太平莊時打下的身體基礎。作為一個“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不得不隨時準備與別人打架啊。
有時練得實在累了,就站到陽臺上,邊曬太陽邊喘氣。我們那個小單元,陽臺正對路口,那個軍帽總是松松扣在后腦勺上的大院管理員后來說,我穿背心叉著腰站在陽臺上,是“向別人示威”。我們哪里還有資格示威?真是笑話。當時,大院里都知道新來了“黑幫子女”,我們不實踐毛澤東教導的“敢于斗爭”,天天受氣就是肯定的。
當時我已經隱隱感到某種沖突的不可避免。我時時以高爾基那句話提醒自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日益充盈著斗爭的沖動。毛澤東那句“與天斗,其樂無窮;與地斗,其樂無窮;與人斗,其樂無窮”,把我的血管鼓得脹脹的。
機會很快不請自來。
當時母親被發(fā)配去北京軍區(qū)石家莊農場,家中只剩我和弟弟兩人。母親、姐姐和哥哥的來信時有丟失,還有的信有被拆開又重新封上的痕跡,估計很可能是大門值班室那個平時耀武揚威、滿臉疙瘩的值班員干的。
那天終于被我逮個正著。
我們那個小單元在三樓,陽臺側對著大院門口。平常家里有沒有信,站在陽臺上看看大院門口值班室墻上掛的分信盒就知道了。那天,我剛剛練過拉力器,在陽臺上喘氣,轉身看見樓下值班室,滿臉疙瘩的值班員從里面走出來,到分信盒前,左右張望一下,然后從我們家的信格子里迅速抽出一封信。
偷信的原來是他!血液一下沖上我的腦門。那個家伙二十多歲正當年,平時在大院里牛氣哄哄,除了圍著管理員轉,他從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但抽信那一瞬間,他鬼使神差地回身望了一下,與三樓陽臺上的我目光撞個正著。這種目光的交鋒兩人都感覺到了。他馬上轉身做了一個把信重新插回去的動作,沒事一樣揣著手,溜溜達達地準備走開。
我?guī)缀跏且魂囷L一樣沖下樓。其實自己都不清楚要去干什么,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又準備怎么干。心中像敲響戰(zhàn)鼓一樣,只感到一個從遠方傳來的提示:機會來了!考驗到了!只有一個念頭:絕不放過那家伙!
那家伙在一樓辦公室門口被我截住。他有些驚訝,但態(tài)度強硬。驚訝在眼前這個“黑幫子女”竟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囂張;強硬在大院辦公室大門口,這么多干部戰(zhàn)士,這么多基層群眾,一個“狗崽子”又能把我怎樣?
他不假思索地當胸猛推我一把,以為足以把我推個仰面朝天,沒想到我抓他胸前衣服的那只手抓得那樣緊,一下把他從臺階上也踉蹌地帶下來,兩人都差點兒摔倒。在幾乎失去平衡的那一剎那,我發(fā)現他臉色有點發(fā)白,眼中閃過一絲驚慌。我信心大增,也怒氣大增。若不是辦公室趕出一些人把我們二人強力拉開,肯定是一場身體的惡斗了。
周圍路過的人也迅速圍上來。在大院辦公室門口臺階上展開的這場大仗,昏天暗地。雙方眼睛瞪眼睛、鼻子貼鼻子向對方大吼。我不知道自己這個“文革”前“五分加綿羊”的好學生、“孺子牛戰(zhàn)斗隊”的首倡者,從哪里冒出來這股狠勁兒,當時一定是青筋暴露、滿臉通紅、齜牙咧嘴的。長期以來所有的憤恨和怨氣,都借這個“拆信事件”火山一樣爆發(fā)了。
這一仗干得天翻地覆。
畢竟對方人多,滿臉疙瘩的值班員臉色越來越白,漸漸退到后面,大院管理員站到了第一排,對我大吼:“你看見他拆信了?!憑你說???誰看見了?!誰證明?!有證據嗎?!”我轉過來同樣對他大吼:“就是他拿的、他拆的!他憑什么拆別人的信?!你說他沒拆,你有證據嗎?!”
這類吵架從來是越吵越成一鍋粥,越吵越難辨是非。沖突到這種程度,內容不再重要,道理不再重要,面前是誰同樣不再重要;音量最最重要,氣勢最最重要。誰對我吼,我就對他大吼,誰動我一下,我會立即整個撲上去。
當時真奇怪,對方那么多人,我絲毫不覺得自己處于劣勢,內心充滿了對那個滿臉疙瘩的值班員的輕蔑、對那個軍帽扣在后腦勺上的管理員的不屑。
記不清圍上來多少人。人在激烈沖突中對周圍的感覺是模糊的。只覺得四周全是眼睛。我那種不管不顧的情緒和沖動,周圍人似乎也感覺到了。所以盡管圍觀的人里三層外三層,但多半只是大為驚異地看著,幫他們說話的也沒幾個。
模糊不清中,我看見弟弟也夾在人群里。
這次沖突給我一個深刻印象:力量不是靠數量堆出來的。當你連一群人也不怕的時候,你的情緒會即刻傳染給這一群人。從這個意義上講,那天的惡斗從發(fā)生的那一刻起,其實已經基本結束了。
現在的武打片中,有描述兩個對手在目光交流中就完成武功較量的情節(jié),別人信不信我不知道,我有點兒信。今天回想起當年里三層外三層被圍在其中與人干仗反而越干越勇的勁頭,就是牛頓那條力學定律: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想必滿臉疙瘩的值班員和軍帽戴后腦勺的管理員當時也心知肚明:剩下的只是殘局的收官。
管理員當時揚言,要讓派出所來收拾我。不知為什么,他期待的民警一直沒來。從此以后在大院相遇,他們已經是目光回避,以前那種居高臨下斜眼看人的威勢再也不見了。
我今天在課堂上給大家講沖突與危機處理,講危機沖突中的開局與收局,強調“不懂得收局,就難以科學有效地處置危機”。這些都是在窗明幾凈、座椅舒適的空調房間里說的堂皇理論。當年那場沖突,我只有開局,根本沒有想過,也不知道如何收局。
難道那是一次不成熟、不理智,甚至失大于得的危機處理?并非如此。在那個荒謬的年代,敢于開局而根本不去想,也不知道如何收局的精神狀態(tài),給對手造成的精神負擔和壓力也不言而喻。
這次沖突很快被人傳出去,傳得離奇走樣。同校一位高年級學生后來問我:“聽說你在大院里動刀子把人給捅了?”這個學生在學校以打架出名,曾經一拳把宿舍門上的玻璃打得粉碎,躲在里面的老師嚇得縮成一團,他自己也鮮血淋漓。他問我時,那副賞識和欽佩的表情,無疑是已經把我當成他的同類了。
妻子至今不知道我年輕時的這場荒唐沖突。但她后來不止一次說我:一犯急就會變“渾”。這個結論與當年大院管理員說的話異曲同工,不過后者講得更加難聽:“這家伙是個兇狠的狼崽子!”這句話我一直記在心里。
“文化大革命”在我們血脈中注入了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元素,使我們的性格、脾氣甚至包括某些作為,都偏離了正常的軌道。我就是這樣帶著渾身的憤怒,帶著滿心的傷痛,帶著不解的思索走向社會的。
(未完待續(xù))
金一南,國防大學戰(zhàn)略研究所所長,少將軍銜,博士生導師。中共十七大代表,第十一屆全國政協委員。全國模范教師,全軍英模代表大會代表。全軍首屆“杰出專業(yè)技術人才”獲獎者,連續(xù)三屆國防大學“杰出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國家安全戰(zhàn)略,國際沖突與危機處理。曾赴美國國防大學和英國皇家軍事科學院學習,并代表國防大學赴美軍院校講學。兼任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北京大學等多所院校兼職教授,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一南軍事論壇》主持人,《中國軍事科學》特邀編委。2008年被評為“改革開放30年軍營新聞人物”,2009年被評為“新中國成立后為國防和軍隊建設作出重大貢獻、具有重大影響的先進模范人物”。

[實習編輯 關茗月 編輯 瑞雪 審核 立軍 編審 春語]



